术后第十天。颅内及皮下还有很少量积气和积液；左侧眶以上额部皮肤仍无触摸感；可能是因为切断了额枕肌和耳前肌的缘故，咀嚼的时候还是会疼；双眼不能对焦，分别用一只眼睛视物正常，同时使用双眼视物则会眩晕的厉害；头痛的感觉每天都有所减轻。虽然每天只能感觉比前一天好一点点，那至少说明在慢慢恢复中，虽然很慢。这两天Caesar妈妈的精神状态有很大的改善，不再像之前那样嗜睡，已经有精力跟我聊天，聊术前术后她的心路历程。我才知道，在术前她写好了遗嘱和两封信，一封留给我（家人）、一封留给她的医生L，遗嘱和信件都已经交给了律师。

其实从最初我看到体检报告单上考虑颅内动脉瘤那一刻起，就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作为患者本身Caesar妈妈内心又是什么样子的，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Caesar妈妈是一个极其乐观开朗的人，直到手术前的那天晚上她还在跟同屋的病友笑谈“如何挖脑花儿”，3月30日早晨进手术室，我陪她到电梯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她双手一直在颤抖，眼泪开始在往下滴。

在华西确诊颅内动脉瘤需要手术的那天是Caesar医院，我在上班，那天中午Caesar妈妈在电话里哭着说她不想开脑子、不想剃头发、不想癫痫发作…………之后，大年初六我和她一起来看L医生，当时医生一方面向我交代了这个疾病的巨大潜在风险，必须严肃对待，另一方面给我讲明了两种治疗方式——介入和开颅——的各种利弊，让我们回家想清楚接受哪种治疗方式。L医生当时跟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所有手术肯定都有风险，她这个动脉瘤的位置比较特殊，手术难度可能要大一些，但是如果我认为不好做，那我肯定找理由把你推脱掉”，他的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安慰。由于Caesar妈妈近几个月血压突然很高，L医生认为Caesar妈妈很年轻怀疑是继发性高血压可能性大，他要求我们先查高血压的病因之后再手术。第二天医院心内科查高血压病因，经过一周多的诊疗最后还是考虑原发性高血压（遗传因素）。本以为心内科单元的诊疗结束后可以转到神经外科做手术，没想到L医生的床位太紧张，从心内科出院后一直等不到床位，但不论如何最后总算在3月27日接到通知入院的电话。其实在此之前，我们也已经基本确定选择开颅手术。

我本来以为3月27号下午入院，28、29、30做术前检查，31号、1/4是周末不会手术，那手术至少都是4月1号之后的事儿了，所以我也没有提前跟科室安排请假，没想到的是27号入院当天就已经把手术安排在30号（周五）了，而且入院当天晚上就做了DSA检查。29号那天是周四，我们科室例行病例讨论和业务学习，五点多钟的时候Caesar妈妈发信息给我，让我赶紧来华西，医生要进行术前谈话，我才知道第二天就要手术了，我跟主任临时请了假赶紧打车赶往华西。实际上这个时候L医生已经跟Caesar妈妈、我岳父母谈完话了，而我在年初六的时候该说的他也基本上都跟我说了，现在就是让我们选择：①开颅、②介入、③回医院。Caesar妈妈把当天下午所有的谈话内容有跟我讲了一遍，让我做决定，因为这个时候岳父岳母已经吓傻了……Caesar妈妈说最开始是L医生带的那个博士徒弟给谈的话，第一、介入手术，微创，术中的风险是动脉瘤突然破裂需要紧急开颅、或者栓塞的时候有可能栓塞住临近的其它正常分支血管，最重要的是术后复发率太高，发生脑梗的风险大，需长期服用抗凝药物，而长期服用抗凝药物又会增加出血风险。第二、开颅手术术前术中术后的风险：1??术前的风险主要是动脉瘤突然破裂出血，有可能来不及抢救；2??术中的风险比较多：①因为她这个动脉瘤的位置很特殊，术中需要打磨掉一部分颅底的骨质，而在打磨骨质的时候热传导可能会损伤左侧视神经，这种损伤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久的失明。②手术过程中可能会损伤到左侧颈内动脉造成大出血，损伤的小可以修补血管，损伤的大无法修补可能要结扎左侧颈内动脉掐断整个左侧大脑半球的血供后果可想而知，甚至可能无法止血直接死在台上，③其它未知术中风险。3??术后风险：①麻醉意外，麻醉不能醒来。②脑水肿脑疝。③颅内感染。④脑脊液鼻漏、颅骨塌陷等。⑤其它未知情况。然后这个博士徒弟又举个很多奇葩例子以表明很多不可控风险：①他们主任游潮多年前一位好友颅内动脉瘤很大了一直未破裂，游潮苦口婆心劝他手术，最后劝动了，千里迢迢坐飞机来华西手术，手术顺利完成，术后第二天，死了……②某某某术后第五天颅内感染，死了……这些谈话和例子把Caesar妈妈和我岳父岳母完全吓傻了，吓的说不出一句话。最后L医生说算了，还是我亲自给他们谈。L医生说即使是他们本科室的同事做手术，他也一样必须给他们谈话，给他们这三条路让他们选择。他说这个动脉瘤的位置比较特殊（一半埋在颅底骨质内），加大了手术的难度，同时就增大了术中的风险，他最担心的还是损伤左侧视神经，而现在术中大出血（手术器械原因）发生的可能性很低，术后那些水肿啊感染啊只能积极预防了，其它那些概率极小的个别事情只能说存在那种可能性。最后你们自己一家人好好商量吧，当你有了这种觉悟“哪怕我明天死在手术台上我也要开颅”那就说明你已经做好手术的准备了。Caesar妈妈说如果术中大出血她宁愿死在台上也不接受变成植物人……而在我看来，那么多风险之中，瞎一只眼睛算是最轻微的了。

Caesar妈妈跟我说完以后要我做决定。我说表面上看我们有三条路可走，实际上我们就只有开颅手术一条路可选。第一我们不可能选择回家等破裂，第二介入手术的后续风险及问题没完没了，也不可能选。我们就选择开颅手术……吧？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声音是如此的细微且没有底气，一方面我相信L医生对本次的手术还是相当有把握，另一方面万一出现意外，我该如何去面对自己啊……我简直不敢想象。我说我们已经无路可选了。最后我们在所有的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Caesar妈妈发了一条朋友圈说：明天就交给命运（医生）了。然后我赶紧给同事打电话跟她们调班，这段时期我们科室少了6个人，科室压力相当大，休假非常困难，中心院区每天只有一人休假，连调班都非常困难，我最后请两个院区的两个同事分别帮我上第二天上下午的班，才算把第二天的时间安排好（在这里我再一次衷心感谢同事们的支持和关心）。

医院陪Caesar妈妈，我们都很难入睡，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做选择是如此的艰难，我甚至想如果这个动脉瘤长在我身上就好了，为了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风险，我可以不让她生孩子（二胎），但是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都要直面的。Caesar妈妈突然对我说“你说万一明天我下不了手术台我爸妈（岳父母）医院闹？”，我很难过的埋怨她“你干嘛要瞎想这些？！”，Caesar妈妈继续说“以我爸妈的性格，他们肯定会闹，哎……我不希望他们来闹，医院和医生添麻烦。”这个晚上我睡的很困难，但也做了很多次的噩梦恐怖或悲伤的梦。

3月30号早上7点多，手术室的护工就来接人了，而我只能跟随到电梯门口，然后回病房苦等。头一天我问医生这个手术大概要多久时间，医生说不确定。我说在一切都顺利的情况下要多久？他说三个小时左右。这样算来也许11点就能手术结束了呢。但是在8:40的时候我突然发现L医生还在查房，我想哦看来手术至少要9点多甚至更晚一些才能开始。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我一个人坐在病房里，焦躁不安……这一天的每一分钟都像一辈子那么漫长而煎熬。到了中午12点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同屋的病友家属安慰我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你耐心等待就行了。我说是的我也只能等了。

下午1点钟了，没有任何消息。

下午2点钟了，没有任何消息。

下午3点钟了，没有任何消息。

…………

我简直要疯了，脑海里翻腾着各种想法，外面走廊有一点动静我就马上出去看一下是不是回来了。我好希望突然护士来告诉我手术结束了人回来了，然而我又更害怕护士跑进来通知我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时候突然进来一个护士抱着心电监护仪放到我们的床头柜上，我忙问咋啦？护士匆匆说一句：通知说马上病人就回来了，让先做好准备。这一刻我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3:40Caesar妈妈终于返回病房了，但是仍处于深昏迷状态，大声呼叫、拍打、压眶无反应，瞳孔对光反射正常。护士说等吧。

于是，又是一场揪心等待……

期间我弟媳妇（医院分院神经外科护士）问我Caesar妈妈出来的时候有没有插引流管，我说除了导尿管就没有别的引流管了，她说那说明手术做的非常好，不需要引流。这让我倍感欣慰。

4:40，一个小时过去了，无反应。

5:40，两个小时过去了，无反应。

中途护士来了几次，包括拍打、呼喊、观察瞳孔、翻身（骶尾部压红了），麻醉科医生来了一次，查看之后对我说“等吧”。在一旁守候的Caesar问我“妈妈怎么了？”我说妈妈刚做完手术还一直没有醒过来。Caesar又问“如果醒不过来会怎么样？”，我说妈妈只是累了想多睡一会儿，只是眼却泪流了出来。

6:40，三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醒。这个时候我也越来越担心了，同屋的病友家属又安慰我说“别担心，华西的麻醉是全国第一的，不会有问题”，我只能苦笑一下表示感谢。而此时我们的管床医生（一位住院医）也按耐不住了，手里拿着一张CT申请单找我，说“那么久了还没醒过来，现在就去做一个CT看看颅内是个什么情况”，我问他要不要请麻醉科会诊？他说先去打CT。就在这个时候Caesar妈妈突然睁开了眼睛，守在一旁的岳父喊了一声“哎！醒了！”医生先叫Caesar妈妈的名字，能应答，再让她分别眨左右眼睛、动左右手指、动左右脚，都可以。这时医生在Caesar妈妈的腿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愤愤地说“睡那么久都不醒！”，我问CT还做吗？医生思考了5秒说暂时不做了。之后麻醉医生也过来了，看到Caesar妈妈醒了就简单问几句就回去了。

在之后的三四天里Caesar妈妈头面部尤其是左侧水肿的严重，左眼都不能掰开，而且一直嗜睡，唤醒后很快又入睡，头痛的也挺明显，几乎不能进食。

4月3号，术后第5天，无出血和感染医生要求出院，医院康复治疗。说实话，医院的神经外科挂的牌子虽然是“医院神经外科二病区”，但是这里的医生我不说水平差，我只说他们的很多观点以及解释奇葩到让我哭笑不得。在华西的时候，病房不要关窗，要保持通风，在这里不准开窗，不准吹风，要穿厚衣服……我问为什么？给的理由是“根据以往我们的观察，那些病人一吹风就会感冒，一感冒就会发烧，然后感染”。在华西允许吃任何你能吃的下的东西，酸甜苦辣都可以。在这里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当然更不允许吃凉的甚至水果……我问为什么，又是“根据我们观察以往那些病人吃了以后……”，我说华西那边什么都可以。他们说华西只管开刀，他们不懂术后康复……Exome？所以这几天Caesar妈妈过的很痛苦，医院医院上班，白天就由我爸妈或者她的爸爸妈妈来守她，要知道老年人是很信奉这边的医生那一套奇葩理论的，记得那天下午下班我刚赶过来Caesar妈妈就对我哭说“你不在的时候她们就一起‘折磨’我”……

在这段时间里Caesar妈妈一直跟L医生保持